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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二十五章 不姓徐,名知报
 好像是感受到小院里的天地异象,陈芝豹缓缓睁开眼睛,没有丝毫身陷险境的觉悟,反倒是颇有闲情地细细打量起来,塘莲花,摇曳生姿。请大家搜索(品#书…网)!更新最快的小说

 这一朵朵莲花,应该就是徐凤年心中神意的具象化了。

 曾经继承了高树那副天人体魄的年轻藩王,需要用这种不用耗费气机的仙人手笔来敌,眼儿平原一战确实已经伤及根本。

 陈芝豹视线越过身前莲花,凤年身前悬停那九柄袖珍飞剑,估计是生怕这座雷池困不住自己,需要凭借这些同样不用涉及气机运转的飞剑,来提防他手中梅子酒的暴起杀人。

 不知道这九柄小物件,是不是传闻中桃花剑神邓太阿的馈赠,据说邓太阿当时一口气送了十二柄,之后徐凤年在神武城外对敌人猫韩生宣,以及在与王仙芝一战中各有折损,难道是没有补齐的缘故?

 徐凤年的脸色愈发苍白,低头凝望那身前悬停九飞剑,并非陈芝豹猜想那般是邓太阿所赠,而是请求清凉山墨家巨子打造,最终养意而成。

 桃花剑神曾经说起过他锻造养育飞剑的过程,邓太阿自幼生长在吴家剑冢那座葬剑无数的森剑山,拔出第一把古剑即太阿,只不过太阿早已腐朽不堪,拔出即断,邓太阿仍是以剑名作为自己的名字,在那以后又陆续相中与自己生出玄妙感应的十一把剑,因为仇视将自己视为弃儿丢在剑山自生自灭的吴家,邓太阿并未携带任何一把古剑出冢,两手空空孤身离开剑冢后,只取十二道剑意,最终铸造出十二柄飞剑储藏在小匣,分别是玄甲青梅竹马,朝水桃花,蛾眉朱雀黄桐,蚍蜉金缕太阿。

 徐凤年在钦天监一战后返回北凉,便依照此法铸剑九柄。

 酆都,老蛟。这两剑是一双,分别怀念酆都绿袍儿,还有那个曾在江上扬言“生平唯一剑,有蛟龙处斩蛟龙”的羊皮裘老头。

 蠹鱼。这个称呼,第一次听说,是听阁那位国士师父说与徐凤年,是一种书虫,相传喜好生活在故纸堆里。

 水。缘于徐凤年铸剑前想起了神湖那头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大鼋。

 美髯。离朝廷曾经有位补匠,他紫髯碧眼儿,他晚节不保,虽是北凉大敌,但是从徐骁李义山,再到他徐凤年,皆是由衷敬重。

 稚趣。还记得第一次前往北莽,途经幽州边境倒马关,有个憧憬江湖的孩童壮起胆子向他伸出手,说想要摸一摸徐凤年的佩刀。

 野狐。一次与橘子徐北枳闲聊,这位谋士曾经打趣他这位新凉王修的是野狐禅,不合正统,难免多灾多难。

 羊脂。是徐凤年想起了梧桐院的那位喜好涂抹猩红胭脂的大丫鬟,不知道她在敦煌城过得好不好,也不知道呼延大观这次深入北莽腹地,是否能够成功说服她返回北凉,带她回家。

 蚁沉。树死犹香。人死呢?徐凤年走过很多地方,见过很多人,多风景,但是到最后,还是最喜欢贫瘠寒苦的北凉,喜欢这个曾经家家户户白衣缟素的地方。

 酆都蚁沉蠹鱼水老蛟美髯稚趣野狐和羊脂。

 这九柄飞剑,不仅是徐凤年仅赋予了它们神意,它们同时也寄托了徐凤年最内心深处的气神。

 陈芝豹眯眼九柄神意各异的袖珍飞剑,就像个年轻藩王的人生。

 事实上陈芝豹像这样的冷眼旁观,已经二十余年。

 第一次见到徐凤年,陈芝豹还只是个刚刚进入甲营的少年,不足十四岁,那时候的梦想是将来有一天能够披挂铁甲,手持长矛策马天下。当他从王妃手中小心翼翼接过躺在襁褓里的孩子,张稚的脸庞,那时候的陈芝豹笑得很开心。之后人屠徐骁帮助离赵室定鼎中原,名冠京华的白衣兵圣放弃封王就藩,默默跟随徐家军到了北凉,尤其是在王妃逝世,这个男人愈发沉默寡言,不远不近,个姓徐的少年世子,在梧桐院那一亩三分地放形骸,在清凉山外头游手好闲,年轻世子的潇洒逍遥,跟秋战事的硝烟四起,那个年轻人活得太声名狼藉,而徐家老卒死得太籍籍无名,形成一种鲜明对比,陈芝豹自然不会对这样的年轻人有半点好感,可要说陈芝豹对当时的徐凤年就早早怀有杀意,或者说对北凉暗藏反心,既高估了徐凤年,也小芝豹。

 因为陈芝豹从来就没有把徐凤年当做分量足够的对手。

 曾经他的对手,江湖上只有仙王绣,沙场上只有秋兵甲叶白夔。

 陈芝豹突然出如龙,一扎向有院莲花和九柄飞剑列阵在前的徐凤年,势如广陵江水奔入海。

 长所过之处,一朵朵凭借徐凤年神意蕴育而出的莲花支离破碎。

 徐凤年身形纹丝不动,只是抬起一只手,食指轻轻旋转,九柄飞剑一闪而逝,在空中划出九条纤细轨迹。

 飞剑与长的九次撞击声,叮叮咚咚,清脆悦耳,仿佛屋一池荷风拂过檐下的风铃声。

 飞剑虽小,其力却巨,势大力沉,以至于陈芝豹的梅子酒在临近徐凤年喉咙之前,数次偏移直线轨迹。

 徐凤年在长就要刺在喉咙的千钧一发之际,斜了斜脑袋,双膝微屈,梅子酒的尖在脖子左侧擦出一条血槽,身体微微前倾的徐凤年就像一肩挑起了梅子酒,然后猛然前冲。

 陈芝豹手腕颤动,一杆梅子酒顺势向下一,徐凤年肩头发出砰然巨响,但前扑势头并无丝毫凝滞。

 陈芝豹手腕向右晃出些许幅度,砸在徐凤年肩头的梅子酒顿时呈现出横扫千军之势。

 继续扑杀向前的徐凤年整个人向右侧倒却未倒,刚好躲掉那杆试图扫落头颅的梅子酒。

 这一切都仅在刹那之间。

 毫厘之差,生死之分。

 徐凤年抬起手肘抵住梅子酒,防止长变招,一掌拍向身前留出大片空当的陈芝豹。

 陈芝豹要被欺身靠近的徐凤年,竟是没有收撤退或是凭借梅子酒变招的意思,直截了当就跟徐凤年互换了一拳一掌。

 徐凤年一掌拍在陈芝豹额头,陈芝豹一拳砸在徐凤年眉心。

 两人身体各自一,竭力稳住身形皆是绝不愿后退半步,然后一人一脚凶狠踹出,依旧是只求攻势放弃守势的玉石俱焚,这一次两人终于各自后退数步,然后几乎同时向前踏出数步,又如出一辙地抬臂肘击而出,各自被砸中脑袋的两人一左一右错开。

 徐凤年和拓跋菩萨在西域小城里的那场狭窄巷一战,各自只在方寸间辗转腾挪,摒弃一味追求雄浑气势的大开大合,反而是螺蛳壳里做道场,极显返璞归真的宗师风采。

 今与陈芝豹小院一战,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 两人错开拉出一小段距离之后,原本手持梅子酒的陈芝豹未必就拥有先手优势,毕竟梅子酒过长,只是法出神入化的陈芝豹突然手心虚握,长向后滑去,梅子酒在他手中握紧后,就变得好像一把敌距离恰到好处的三尺长剑,于是梅子酒头比徐凤年的手掌更早得手,虽然那杆梅子酒尖反常地毫不锋锐,但是在徐凤年心口之后,顿时就让脸色瞬间雪白的徐凤年整个人倒飞出去。一击得手的陈芝豹不知为何,皱了皱眉头。

 身形倒滑出去的徐凤年双臂摊开,九指张开,仅剩下一手指弯曲。

 徐凤年那九指分别牵引再度浮现在空中的九柄飞剑气机,在九剑的牵扯下,不但后退势头骤然停止,而且紧随其后的前扑势头快若奔雷。

 徐凤年高高跃起,一指下。

 小院所有微微摇晃的气韵莲花都消散,四面八方的神意凝聚于一指之上。

 李淳罡当年在雨中泥泞小道递出过一剑。

 一剑仙人跪。

 陈芝豹高举梅子酒横在身前。

 梅子酒被一指弹中,身弯曲出一个夸张弧度,弧顶重重砸在陈芝豹的额头。

 这位蜀王被砸得身体倒退出去,直到后背贴紧墙壁才好不容易止住颓势。

 徐凤年双脚落在地面后,平淡道:“你替北凉三十万铁骑我那一记,还给你。”

 陈芝豹强行咽下几乎就要涌出喉咙的鲜血,加重握的力道,这才使得手中那杆梅子酒不再剧烈颤抖。

 陈芝豹扯了扯嘴角,环视四周,屋内棺材,墙角枣树,地上那秀零散散的枣子,以及那两柄始终没有派上用场的绣冬雷,最后望向那个经此一战雪上加霜的年轻藩王。

 陈芝豹缓缓摘下头,走入屋子,将两截梅子酒重新装回布囊背在身后,径直走向院门,就在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停下,背对徐凤年,冷笑道:“连造反都不敢,当什么北凉王?!”

 徐凤年反问道:“知道徐骁为什么不愿意让你当北凉王吗?”

 陈芝豹一步跨出院子,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,“我们都清楚,这件事与你无关。”

 徐凤年站在原地,没有拦阻陈芝豹的离去。

 有些事情,不是敢不敢的事情,而在于能不能或者想不想。

 两人先前在广陵江上一战,都没有走到互换性命那一步,今天还是如此,就在于两人都不想,当时徐凤年要率领一万大漾骑去救姜泥,而离开藩王辖境的陈芝豹要在广陵道火中取栗。现在则是徐凤年要率领北凉铁骑挡住北莽百万大军,而陈芝豹大概是虎出深山,真正开始志在天下了。

 陈芝豹缓缓走在空无一人的怀关街道上,走出城门后,没有去那些眼神复杂的数千精锐边军铁骑,只是对先前一同入城的白狐儿脸说道:“你是随我一起前往广陵道,还是留在北凉?谢观应虽然死了,不管他初衷如何,毕竟帮我捕捉过一碗蜀蛟,我都念他那份香火情,欠他的,还给你便是。”

 白狐儿脸点头道:“正好要回乡一趟,与你顺路。”

 两人皆是白衣,皆是当世最风之人。

 褚禄山犹豫了一下,仍是让麾下边骑留给他们两匹北凉战马,陈芝豹也没有拒绝。

 褚禄山望着那个翻身上马后的前任北凉都护,没好气道:“姓陈的,你下次再来北凉搅风搅雨,就没这待遇了!”

 背负大小两只布囊的陈芝豹没有理睬这个胖子的威胁,策马离去。

 两骑愈行愈远。

 白狐儿脸突然问道:“陈芝豹,你到底是怎么想的?为何只有杀意却无杀心?若非如此,我肯定是要阻止你进入怀关的。”

 陈芝豹默不作声。

 白狐儿脸猛然间拨转马头,自嘲道:“差点忘了,你稍等片刻,我去取回双刀。”

 陈芝豹缓缓前行一段路程后,轻轻勒了下缰绳,回望一眼怀关,或者说是遥望了一眼荒凉的北凉关外,自言自语道:“有些事,你徐凤年做不到。”

 有句话没有说出口,陈芝豹放在心底。

 但也有些事,是我陈芝豹做不到的。

 陈芝豹望向天空,嘴角翘起,破天荒会心一笑。

 能够做到心有灵犀且肝胆相照的,也许不只有朋友,敌人也可以。

 虽然陈芝豹这次见到徐凤年,有责问有讥讽,但是归结底,陈芝豹之所以暂时没有杀心,就在于那个年轻人,有着一条陈芝豹心知肚明的清晰底线。

 徐凤年的心声,那些从未诉诸于口的言语,陈芝豹其实并不是不能理解。

 “我何尝不想北凉三十万铁骑,北凉参差数百万户百姓,人人不死!我何尝不想北凉文臣武将人人美谥?”

 “我不想北凉铁骑死得其所,我只想所有人活下去,希望天下太平,希望北凉跟中原一样不见硝烟,二十年,一百年!”

 “我何尝不希望清凉山碑林不刻上一个名字?”

 陈芝豹收回思绪,替徐凤年感到有些可怜。

 “不愧是他的儿子,不愧是李义山相中的弟子,一辈子都没有真正痛快过。”

 陈芝豹没来由叹了口气。

 他这趟来北凉,本是想救下齐当国。

 也更想去清凉山某个地方,祭奠那个自己一直视为亲生母亲的敬重女子。

 陈芝豹笑了笑。

 我不姓徐。

 可名“知报”

 ——

 当白狐儿脸返回那栋小院的时候,正好个孤孤单单的年轻藩王坐在台阶上,搁着双刀,袍子兜着一捧半青半红的枣子,他吹着悠扬口哨。

 己后,笑着点头。 Hux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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