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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 绸缎店典当铺
 董秋道:“我来替姐姐董翠翠上纸哩,他病了一月才好了,今来还愿谢神。二爹这几年因何不到咱家?”本赤道:“我有十年没到这里,把门都改得认不得了。”

 因问道:“乔美、陈芳这几年也没见他,如今他在那里?”董秋道:“二爹你还不知么?如今乔新做了金朝干离不都督的小舅,他姐姐姑娘都在府里做了太太,好不富贵哩!

 上年写书来,叫了陈芳去投他,把陈宝姐送在王爷宫里,如今做了嫔妃。他吃了一个守备俸,打着黄伞,东京谁不怕他!只落得俺们穷的通不像了。”

 看了看本赤,穿着一领蓝布破直裰,袖子少了半截,油透的毡帽卷着沿边,皮爪的蒲鞋只了一条脚带,旧油光的胖脸瘦得尖长了,脸的愁纹,一鼻凹灰,恰像几没有饭吃的。

 对本赤道:“二爹,你如今坐着等谁哩?”本赤想道:“如今说是穷了,这小忘八怎肯招惹我上门?不如且骗他一骗。”望着董秋道:“我这一向在东昌府,和一个布客来卖布,有五百两银子本钱。

 他闻你家百媚儿,待来寻个表子。我百忙里想不起你家门首,住在庙里等等布客,至今还不到,因吃了几钟早酒,醉了就睡着了。”

 又问道:“如今勾栏还有几家?杨玉钗儿、赛玉儿、一秤金儿,还都在那里住?”董秋道:“二爹,你不知道哩,当初这勾栏四五十家,少说也有百十个姐儿,如今还没几家子,都是兵后抢得人亡家破,一只锅也没有,才来这里住着。

 时时怕县里叫去当差,答应这来往营里的爷们,但有些身分的,俱躲在乡村里人家去了,俺家百媚姐,从那年金兵破城就抢去了,只有俺姐姐董翠翠,今年也有三十多岁了,单单支着这门户。俺妈妈是杨梅疮结毒发了,全下不得炕。

 如今年景荒,那讨个嫖客。这些兵来养马的,每来闯门子,大刀打着要酒吃,白白的坐了房,谁可见个钱么!俺姐姐病好了,也要离这勾栏,将来做了个孤坟坛,只好住鬼罢了,二爹有什么好生意,替俺帮衬,也不敢忘了你老人家。”

 本赤见董秋认真了,笑道:“这客姓钱,号西泉,也有一二千本钱。驼了五百筒布来,临清发不开,投着我卖。如今把货卸在狮子街酒店里,要个表子包月,着我等他这半还不到,想是兑银子去了。

 如今我且到你家里安排下酒饭等等,就在你家翠翠房里,陪他两宿再看。”哄得董秋笑道:“二爹,咱家里去,坐着在门首等,不强似冷庙里白坐的?”本赤得不的一声,和董秋出庙。

 转过一条巷子,一周回都是破墙,他家住着五六间草房,那比当初这些齐整门面、风的铺设来。

 但见:门楼倾倒,巷户歪斜。青楼翠馆,化作瓦砾蓬蒿。锦瑟瑶笙,变做蛩萤火。破墙无瓦少花开,站两个怪绿乔红丑妇。

 小巷有门稀客过,坐几个钻头缩项乌。往来嫖客,多是轿夫、扛夫、骡夫,松不过百文。

 上下应官,只有大姐、二姐、三姐,见面多是一拶。花落不能招舞蝶,草深常是见乌啼。进得门来,老虔婆全不认得,问董秋道:“是那位爷?我老眼花了。”

 董秋道:“这不是常在南宫老爹家的屠二爹么。”虔婆点了点头,让坐下了,董翠翠出来,穿着件旧青绸女衫儿、白丝绸裙…下面都破了边儿,面黄肌瘦的…也是病才好了,叙了几句寒温。坐了半,一钟茶也不上来。

 本赤忙叫:“董秋,你去门前看看,一个骑秆草黄大骡子的客人、后面一个管家背着个大跨箱、上写察院封皮的就是钱大爷,要约下来吃午饭,就在你家过夜的,看看他休要过去了,到叫咱坐着等个不耐烦。”

 哄的董秋在门首等客去了,那董翠翠积年□□,进门见本赤穷得不像,因此不甚接待,闻知领客进门,忙起去安排午饭道:“二爹休笑,还看俺是丽院里有休面的姐儿,如今一顿饭也整不来。

 自从后,那有个好人到这里?无非是些穷兵、官差的爷们,住一夜就走了,那个敢留住他,当初南宫老爹在,二爹来到,一时间酒席那件没有!

 如今这院里也没了人,那些酒店,鱼都不来卖了,只有卖豆腐、卖青菜的,卖一次就去了,只有大酒店卖两条猪肠子,就是上样了。”一面说着。

 一面叫董秋去取酒:“先买几个点心,二爹将就坐坐。”待不下些本,又恐本赤不帮衬他留客,因此勉强去赊了一壶酒、一大猪板肠、一块猪肝、五个大馍馍…

 是包豆腐馅的,拿来摆在一张破台桌上,又没有椅子,只有板凳二条,翠翠心里也甚不过意。本赤见他养着一只打鸣,因没有食,只管叭地寻虫儿吃。

 本赤想他这只吃,寻了个法儿,道:“你还有这只肥?昨钱大爷在布店里,使管家拿五钱银子去买一只公做药引子,再找不来,要打家人,央我说情才饶了,没有汤,再不吃饭,丢下碗就走。

 因此人家知道儿,每饭要宰的。有一件极通情:吃了人家一顿好饭,先赏一二两银子才算资。到是个使漫钱的好人,休要慢了他。”

 虔婆听说,忙叫把宰了,又寻出几碟干枣、柿饼、瓜子、核桃来,摆在桌上,等到过午还不见到,自己又到门首立了一会,道:“该来了!”哄的董秋去街上看:“休要错走到别处去了。”

 他赶进来,叫出董翠翠在门首等着,自己进得屋来,叫虔婆:“去借张椅了来,好与钱大爷。”

 都哄得去了,本赤把烧酒、馍馍吃了罄净,见锅里,推去尝汤,吃了一半,袖了一半,往外飞走。望翠翠道:“等我自去他,不知是那里担搁了。”

 一直往街头去,对翠翠说:“今夜万万休要留客,我就来的。”摇摆着走了,董秋一家等到昏黑,那见个人影儿?看看锅里的,连骨头也没了,桌上四碟果也袖去了,才知道这屠油嘴穷得几不见饭,故意来骗这一餐。大家又笑又恼不题。却说屠本赤因二无食,寻出此计,骗了翠翠家,回到一间破房子睡下。

 只见眼中疼如刀割,热血直,那消一,两目对面不见人影。才知是平生伤了天理,该有此失目之灾。

 即便寻了一竹杖来,往前探路。一,遇着一个人骑骡子骂小厮,不觉把本赤撞倒,忙下骡子扶起来道:“我不知道是二叔,一时失误,得罪!”

 本赤听得声音,是开盐店的黄四,把一把扯住袖子,眼落泪,再不放手,道:“你当初在南宫老爹家,为做盐结债二三千两,我也帮衬你来。

 后来你丈人着人告在按院,为人命官私(司),我也窜掇着南宫吉替你完了,不曾知谢我。如今你做了大盐商,就不认得你屠二叔了?我和你讲到官府衙门里,你也要找我几两银子!”

 黄四见他穷得撒赖,只得解包拿出五两一锭银子道:“二叔,你且拿去买件衣裳穿,等闲了,我请你老人家过去住几。”

 本赤接了银子,才放黄四去了,寻了对门姚二郎来,替他凿了三四块,买了一被、一张狗皮褥子,又买了一张旧弦子,使了三钱半银子…是郁大姐死了,买的他家的。你说要弦子何用?原来本赤失目,想他当和南宫吉所为的事,没有一点好事,以致今失明,老无所归,不久定做饿莩。

 如何是求食的法儿?遂把一生的事儿,编成捣喇张秋调,好劝世人休学我屠油嘴,没有后程。到了次,把弦子背在肩上,走长街募小巷,一边走一边唱,这一县人谁不认得屠本赤,到是好笑。

 到了南宫吉旧宅门首,那时赵二官人后死了,将宅上卖与尚举人赁做当铺,本赤来坐在一条凳子上,弹起弦子来,围了一街的人。

 只见屠本赤先说《西江月》道:“西江月天道平如水,人心巧比围棋。聪明切莫占便宜,自有曹暗记。落地一生命定,举头三尺天知。如今速报有司,看取眼前现世。今不说古人,难言往事。

 这一套词单表山东武城县,出一个富豪,名南宫大官人,单讳一个吉字。他从破落户起家,贪财好,结贵扳高,家财有十万之富,白的银、黄的金,绸缎店、典当铺,人人钦敬。楚云娘做正房,他生得贤慧聪明。

 又娶了卢家燕、乔倩女、袁玉奴为妾,何等的受用。却不会受用,又苦苦去贪寻花。待我唱与你听:山东有个武城县,武城有个南宫吉。

 出身原在市井中,财多谋买提刑职。狐朋狗人,嫖赌场中为货殖。为人一味用谋,做事全赁使势力。贪财已具虎狼心,好便成性命癖。

 大小妾两三人,足彀房中娱枕席。自家受用苦不知,还要将人女溺。一朝见了红绣鞋,魄散魂消想入室。百般勾引坏本心,谋杀亲夫也不惜。

 喜喜欢到家,一段风事已毕。奈何见了银纽丝,拐骗金银心更急。先后娶不怕人,抵盗家财只如拾。宦家太太也不饶,伙计食儿也要吃。

 贪只道铁铸身,谁想精神不。暗中天理不饶人,头上神明只三尺。一朝死去如吹灯,水已干火已熄。买来乌纱戴不成,拐骗金银空自积。

 游乌合没人来,怀中但有孤儿泣。如花似玉骗来人,又到别家乐朝夕!可怜一梦吐空花,罪业随身消不的。游魂何处受冥愆,寡妇孤儿彰显迹。华堂烧得似瓦窑,酒到坟前无一滴。 hUX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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