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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俱是十六岁
 后来徽宗靖康年间,金兵抢进关来,童贯上了一本,把京营武职官儿,都调在边关外把守,做了营头,一时间,各携家眷,领兵起身,各守汛地去了,鲍指挥是山西居庸关参将,卞千户是真定府游击。

 不料靖康六年,金兵干离不南侵,鲍指挥奉着延安府经略种师道的令箭,管西路扎营。不消金朝大军进来,只前哨就杀了个干净,众军望风而走,鲍指挥自刎而亡。

 那卞游击守真定府,只有守城的老弱兵马不上一千。先一次,到城下就降了,不料金兵受币讲和退去,被种经略查失去城池,把这些降将正了军法,一概斩首。

 他两家武官,人亡家破,落在本管地方,寡妇孤女,一贫如洗,或是绩麻纺线,贫不聊生。原只望平定了,雇辆车回汴梁来,找寻旧家业,谁料金兵得了中原,宋高宗南渡,一就是八九年。女儿渐渐长成了。

 又不知那公婆、女婿存亡下落,就是卞鲍两干亲家,隔了河北、山西,数年间那得个信息。两家在外,穷苦无依,如飘蓬落叶,不消细讲。到了建炎二年,宗泽守汴京,立下营寨,拜曲端为大将,收了王善百万人马,招抚逃民,开屯复业。

 这须在外穷民,尽回东京,如水归相似。却说鲍指挥娘子因丈夫不在,又嫁了一个姓阮的守备,是汴梁人,年纪七十岁了。

 因有个十二岁儿子,又丧了子,没人看管,听见说鲍指挥娘子是汴梁人,要娶他续弦。鲍家娘子才四十三岁,也愁外乡难住,拣择不的年纪,没奈何就接了首帕,胡乱成了夫妇。这丹桂姐年已十四岁了,生的比花花解语,似玉玉生香。

 原是京城打扮,又的山西大同的小脚儿,真是风绝代。因家贫,没什么妆束,天然雅素,但见他:面皮儿不红不白,身端儿不瘦不肥。红馥馥的朱,香生

 碧澄澄的青眼,光转秋波。动人处,天香国,只堪雅淡梳妆。照影时,月魄冰心,不厌寻常包裹。盘头水作油,浮水游鱼沉不见。对面花为镜,采花蛱蝶见还疑。

 这阮守备闻得宗元帅招抚逃民,趁此机会,就雇了两辆鬼头车儿,载了这十二岁的儿子和这随娘改嫁的女儿丹桂姐,一路回汴梁来。说不尽风餐水宿,到了自己住的剪子巷,找寻他的子侄,都不知搬在那里去了。

 一所旧房,被官改成造盔甲的厂,那里还有家里?没奈何,赁了三间房在花园营里,隔着汴河,使家人李小乙开个冷烧酒店,老守备在门首坐着上账,鲍丹桂自和母亲在屋里做须针指,替人衣做鞋,得须钱来度

 阮守备这个儿子,年虽十二,甚是痴呆,吃饭穿衣,不知道东西南北,屙屎溺,也要人领他去,顺口叫做憨哥,鲍家母女好不呕气。这里按下不题。

 却说这汴梁,自宗泽安下营寨,整练军马,不消半年,兵马钱粮件件俱足,城池寨堡,整旧如新,把金人连败了二阵,拔营而去,不敢近河北来。

 宗泽连连上本,要定过河,与金兵决战,恢复失去城池,以报二帝之仇。不料朝里汪黄二相,力劝高宗要与金人讲和,怕宗泽过兵,惹动金兵,再开了江南边衅,屡疏不听。

 收得王善人马,请旨封赏,俱不准行。把士气大沮。宗泽愤气,生出背疽,一月而亡,临死,大叫“过河”三声,其气方绝。因此人心解体。

 幸得东京大将曲端镇守了几年,人民归业,略有太平光景。这汴梁原是繁华之地,士女极是奢侈,好游看景的,虽经了大,那风俗到底不改。

 遇着佳节,都要出城外汴河之上,一般走马卖解、品竹弹筝、打弹抛球、擎鹰架犬,百般杂戏儿顽耍。那一时是建炎三年二月,清明佳节。

 但见:重重烟雾,淡淡风光。轻寒轻暖,佳人初试薄罗裳。乍雨乍晴,子共游芳草地。绿杨外秋千,对对红妆双跨凤。青林边猎骑,纷纷锦袄飞鹰。弹棋蹴□,五陵豪侠藏钩。拨阮调筝,百斗狭斜博醉。

 柳外青楼皆系马,车中红袖不垂帘。那鲍丹桂年已十六岁,不消说容颜娇丽,又且绝世聪明。

 看着那和天气,柳叶儿半青半黄,杏花儿半开半落,汴河上的游人妇女,俱是香车宝马、巧样的钗梳、异色的绫罗,滚滚香尘,如云霞相似,自己却穿着一身布衣服,清水梳头,连油也不见一点,恹恹气,又沉又困。

 想到邻家去打打秋千,又没件衣服,怎样去?又想道:“从小的公婆、夫婿,不见个音信!”倚窗默默无言,不觉吊下两行珠泪,正是对景伤

 有《浣溪纱》词:燕蹴新泥堕画梁,海棠红妒罗裳,斜无事暗思量。柳绿眠无限恨,桃花香暖不成妆,难将心事写纱窗。不消说这丹桂姐年少怀,是女儿家的本等。

 却说他母亲从着鲍指挥时,在京城和这一答女客们当会游,何等风富贵,耍笑风。夫妇二人,原是一对京城里在行的妙人儿。一时没奈何,嫁了个老守备,吃的是茶淡饭。

 到晚上的来,这老官儿倒下头,一觉鼾睡,直聒到天明,再叫不醒。就是一月间,勉强来奉承一两遭,一似那杀败的残兵,望着城门,先抛弃甲,了半,还是杆,才有须气儿,又滚出来了。

 这鲍指挥娘子,今年四十五岁,是经过大风大雨的,守了一年活寡,见这须,想起富贵时节,在岳庙林下,多少妯娌姐妹顽耍,今到了这个尽头日子。

 看见女儿落下泪来,一面劝道:“我儿,你有了这般人才,怕没有好对儿,因什么凄惶?”说着,不也吊下泪来。

 娘女两个正自悲切,忽邻舍家一女,也有十五六岁。他父亲是吴银匠,后起家,开个小当店,常过来与丹桂说话耍子。今上墙来,探着半截身子道:“姐姐,你不出去河上耍耍?

 闻得清明河上柳林里有三起会。一起是走黄河九曲的会,札下九层门,随人进去,再走不出来。

 一起是团秋千会,只用一个车轮儿,这须妇女扳着短墙,用个滑车,团团转将起来,飞也似和花蛾一般,打的好不爱人。到了半天里,胆小的还有唬出屎来的。

 又有一起香孩儿会,旗旛竹架札在半天里,把人家好俊孩儿,扮做八仙过海、童子拜观音、蟾宫折桂、唐明皇游月宫,各样的故事。

 这时节,谁肯家里坐着?我母亲着我来问阮,一答儿好去走走,一路也好回来。”说着话,丹桂姐揩揩眼泪道:“就是去,我娘女们也没有衣裳穿,那里去借?”

 那女儿道:“俺今要请个两姨妹子,他送了衣裳来,因犯了心疼病不来了,现放着衣裳两三套,店里当的簪子、珠冠儿、环儿,都戴不了,你肯同去,我就送来。”

 丹桂姐点了点头,那儿女下墙去了,过不多时,只见又上墙来,送过一个包袱。打开看看,包着四套衣裳。

 又是一个匣子,盛的钗环翠花。丹桂母女看见,不觉笑上脸来,便道:“为没衣裳穿,不得出去踏青,哭的眼也红了,怎么天假其便的,就有姑娘来请你陪去走走!”

 说不及话,吴银匠媳妇也过来了,道:“阮,你也忒煞拘紧姑娘,这样节令,谁家不出去!女儿只管死坐着,忧煎出病来。”

 又看着丹桂道:“这样一表人材,出去着人家看看,也好来提亲。常言:有珠不,谁知是宝。你老人家也还是半老佳人,也在这河崖上走走就回来。也是一年一个清明。

 这样大年景,知道耍上几遭?”说毕,阮守备进来说:“娘们走走去,大家早回来,我在家里看门罢。”也只为不得已,借着游耍,安他久旷的心。

 老人家娶了少妇,多是如此陪罪。说毕,阮替女儿梳了头,上钗环珠翠,又捡红绉纱上好的衣裳与丹桂穿,打扮得十分俏丽,自家也穿戴起来。

 丹桂还只管对着镜子收拾,吴银匠媳妇母子已收拾完,立在门首来催了,丹桂只得跟着娘走出门。大家同沿着河,往柳林中去耍子。才走不得里许路,早看见桃红柳绿,桃柳下东一攒,西一簇,都是游人吃酒作乐。

 也有吹弹歌舞的,也有猜权行令的,也有抱着小优儿亲嘴狂饮的,也有携美女勾肩搭背的,都顽成一团,耍成一块。不一时,会来了,更装扮妖人耳目。丹桂看在眼里,先是又羞又爱,后来又喜又馋,不觉心里跳的也麻了。

 其实按纳不下。就是老实女儿,到了这个男女混杂处,还要想到那个滋味处,何况丹桂前生又是钻骨透髓风一个水氏红绣鞋,他一灵不昧,怎么不现出本相来?走了几处,又有那些走马的、打团秋千的、走黄河的。天色过午,只得路傍坐在一座亭子上。

 忽见一辆小车,搭着席棚,载着一个妇人,约有四十多年纪。又一个女儿,有十分姿。车夫也来林子里歇凉,买了两个烧饼、两碗粉汤,送到车上去,给那妇女吃。这吴银匠媳妇问道车夫:“是那里来的?”

 车夫道:“来的远着哩,从真定府直走到了汴梁,有半个月了。”说毕,见车上妇人探出头来,看了一回,又看着阮道:“你不是鲍婶子么!怎么坐在这里?”

 阮一看,才认得是卞千户娘子:“我的十年前干亲家,在这路上相遇,不是你看见,我就当面不认得了。”

 妇人连忙下车来,扶着女儿香玉,出来拜见鲍母女二人,原来香玉、丹桂六岁上分别,今已十年,俱是十六岁,各各长成。 hUX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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