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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门楣绿绕
 天明洗面整衣,悄悄而去,回复皮员外的话。到了他家,还不曾起来,在前厅坐着,家人进去说知,皮员外忙披衣而出,道:“你来的恁早,是在巢窝里表子家宿来?”

 子金摇头道:“我如今还干这营生,也不是人了,来替你报喜信儿。你先说,把什么谢我?”

 皮员外笑道:“那事有几分了?等我去梳洗了来。”一面分付小厮:“安排早饮,和沈大爷吃。”

 说着进去了,待不多时,皮员外打扮新服,摇摆出来,甚是鲜明:穿一套荔枝漏地皱纱直裰、玉线罗银红京绢的衬衣,头上乌绡方帻,出那赤金龙头簪儿,巾上斜嵌个琥珀汉□,薰的香风扑鼻。与子金作揖谢了。

 小厮们排下八仙桌。吃过一杯松子仁茶,就是小金钟、牙箸儿,一副手盒,无非南果糖食、胗鸭卵、鲫鱼海蟹,件件精致。酒过数巡,就问起师师家送礼去的事来,子金道:“你且吃一大杯,我才肯说。”

 即取过一个茶杯,斟了一杯麻姑酒。那酒又香又辣,皮员外一饮而荆子金道:“昨送礼,原说探探口气,谁知这等顺溜!

 也是哥的喜事临门,该是姻缘辐辏,就留我在书房里吃了便饭,我才把哥的门弟、家道、人材、名望,件件夸赞了一遍。师师起先全不吐口,又是五千两、三千两,一味海说。

 依他说的,也有理。他道:‘我如今三十多岁的人了,没儿没女。只这一个女儿,比我亲生不同,招个好人家,就是我养老的一般。

 名说是嫁了女儿,讲些财礼,只是傍人体面好看,论起情来,有什么多少,原不比那娶嫁孤老表子的。后我老了,这几个丫头都嫁了,我就随着银瓶过日子,连我的身子和这些家事,还待那里去不成?

 我如今因皇上亲幸过几番,天下人谁不知道?我是嫁不得的人了,人也不敢娶我。我就终来老在这个门里,我也不肯低了我的门面。这银瓶又经皇上选过一番,虽没进官,也是有名器的女儿,比不得泛常梳栊人家个粉头。

 只我这女儿姿才貌、文墨丝竹件件精通,就是苏杭两省,这个瘦马,也得一二千金。休说我这一分家事,不要穿戴的金珠宝石,只这古董玩器,还值三五万银子。送的财礼,将来还是他的,只好替他收收,叫人好看罢了,’”说到此处,子金不言了。

 使眼看着皮员外,只见他好一似酒醉的螃蟹,全动不的了,只把眼儿瞪着,半晌道:“他说的也有理。如今可怎么样?”子金把嘴咂了两咂道:“依弟说,如今这件事不是小可。

 这李妈妈身子和家事连银瓶也要总寻一个好主儿,就要妥上妥下全全的付给这人,少说也值几万银子。

 一打着两个鸳鸯,那李妈妈看中了才许亲,连他都嫁在里头,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,除了哥,那有这个好主?如今咱拿着他的拳头打他的眼,虽把银子幌幌眼,少不得还是咱的!

 他见小弟说哥十分忠诚,比不得串窠巢的子弟,他就喜的极了,看着弟眼里酸酸的道:‘遭这样世,也要早寻个安身的去处,当初朝廷在,还有些体面。今不知明事。

 但得小女成了亲,我也就全家要去过日子,图下半世的快活。’只这几句,就是他实心了,他不十分要嫁,还不肯说出这话来。

 哥,你再自己酌量,弟不过骗你的喜酒吃,难道你那快活时,一个倾城的绝和一个半老的佳人,肯着弟打个头儿也就勾了。”说着跳起。

 这皮员外着实打他一下,子金故意的跑。说不多时,来撤了手盒,就是一碗炖的稀烂猪蹄、一碗?h菇小炒的笋、一碗酱烧的大方东坡、一碗炖的子膏,又是一碗汴河里大鲫鱼、两盘蒸酥果馅,俱用大官窑五御膳碗…

 是新出宫的,各人一碗上白米饭。饭罢,茶漱了口。这皮员外一似蛇钻了五窍,心里又又闷,不住的在厅上来回走。子金又道:“你定了主意,应承不应承?咱好回他话去。人家一个黄花女儿,是轻提的?咱回不对,也教他笑咱不是行家了。”说着。

 皮员外也不答应,绕院子走。住一回,皮员外道:“毕竟得多少财礼才完的事?”子金道:“哥嫖了一世,还等人说?

 你风月儿那件不在行,来问?只估估他这家人家,可是轻开口的?到不如就推这件事,早早辞了罢。”员外摇了摇头,往院子里又走,全不言语了。

 子金故意要去,下台坡来,皮员外又拉回,把子金拉在一个小小书房里,道:“依他口气,实指望多少?”子金笑道:“小弟愚见。

 这样大眼的科子,骗过朝廷的人,你我些小如何动得他?就极省费,也得二千上下使用。他也得千金的陪送。咱就费了些,我还寻出个法来,叫他倒帖出来不难。”皮员外忙问道:“怎么倒贴出来?”

 子金道:“等下了礼成了亲,你说要娶回家去,他定然不肯,你就依着他说。放在他家里,少不得你是女婿,他是丈母,一家大小,那个敢不来服事你的?

 你这些饮食茶水、跟随的人役,少不得他应管侍,就弟们到了,少不得供给。一年半载,和银瓶了,他家里古董玩器,你那件取不了来?这李师师错算了,枉是个积年。若是弟,情愿不肯娶过门来,我只在他家,和招赘的一般,犯了这鸨子,随着我手转。他连身子都属了我,什么一千两、二千两,都要贴出来才罢。”

 几句话说得皮员外眉眼笑,怪麻起来,道:“你说的中听,只怕没有这样造化。”子金又道:“世上有福的事偏寻上门来,平白的得人家三五万家私和两个美人,这是件小可的么!”子金见皮员外有几分依从的意思,又催促道:“李妈妈昨使我午间回话。

 常言道‘提姻亲如救火’,只一歇手,他前后打算,不得咱的便宜,就不依了,如今只讲就财礼,立了婚单,一顿子送过去,再改不得口。”

 皮员外道:“小弟这里没有这许多,若是一千银子,别的金珠尺头打算个千五之数,还勉强得来。”子金摇头道:“成不上来,还要添好些。”一面说着。

 往外又走,皮员外又拉下了,子金道:“我替他算来,你去下礼、完亲、谢亲,还有他家的亲眷添箱的、道喜的,也得十数席酒,这些赏钱、喜钱也得一二百金,再替他全包了。

 添上二百两,共凑一千二百两之数。他若不依,小弟跪着央也央他允了,咱破着花这些银子,到底有回来的日子。”说的员外依了。

 就忙叫取历头:“定个下礼吉,一总去说成了罢,恐怕更改了。”取了历头,看的是正月二十八下礼,二月十五完婚,花朝大吉,不寒不热的。子金还道:“日子近了。”说着话往外走,道:“我去探探,还怕不依。”

 大踏步去了不题。却说李师师收用沈子金,见他伶俐乖滑,又在子弟行里透,风月顽耍无一不妙,因他天明早去,不等梳头,免了外人看破,十分在行。

 那半夜里入花园,他那里想得到。过午以后,才梳洗停当,沈子金早在客位里坐下。丫头来说:“沈二哥来回话了。”

 喜的师师忙叫:“请进书房里来罢,自家人还传什么。”子金抖抖衣服,忙作揖:“谢了昨大扰,费娘的情。”说着。

 两个涎眼看着师师只管笑。师师也着袖子掩着口笑道:“二哥,你尝着滋味了?来的好勤!”不一时吃了茶。

 子金挨进前来道:“银姐的事,有几分成了。”把皮员外许了一千银子、五百两穿戴,说了一遍。

 又道:“娘若嫌轻,儿子再使他包席面,添上二百两,也是我的一点穷心,借花献佛,不枉娘抬举我,如今没有胳臂往外折的。”说的李师师喜了。

 道:“这个不许过门的话讲过不曾?”子金道:“娘不消先说,儿子和他说过,着他来求着,咱还要扯硬弓哩。”

 师师喜道:“多累哥哥!还叫过银瓶来,说他知道。”即使丫鬟:“叫姑娘去,说道沈二哥来提亲了。”

 却说银瓶昨夜破瓜,直睡到午后才起来梳妆,听见叫,说是沈子金来了,又喜又羞,忙匀了脸,下楼来书房。相见已毕,坐下。师师先说道:“你谢谢沈二哥提了亲,是正月二十八下礼,二月十五过门。”

 银瓶害羞,把脸扭着笑了笑不言语。李师师又要留子金吃饭,不肯住下,道:“我回他话去。”

 师师送至外厅,银瓶回房不题。话不絮烦,到了正月二十八,皮员外安排仆马齐整、衣服华丽,请的官客是张都监、吴元,及一班儿帮闲子弟沈子金、范三官、孙寡嘴、张斜眼,都借的鲜明衣服。

 叫了两班吹手,将着食盒羊酒、茶食细果,一样簪花结彩,大吹大打上门儿去。师师家大厅上备了六席,请了李武举奉陪。取过礼帖,抬过食盒来,却是二十个大元宝,金钗金镯、裙带扌赛领、珠箍环佩一件不少。

 外有散银二百两,用一书匣捧着,为席面之费。众人也自心惊,夸员外挥金如土:“这个才是子弟!”师师把盏安座已毕,去收礼物。

 这沈子金卖他的殷勤,不住的往后走,替银瓶收簪环、抱尺头,上来下去,往阁上走,俱送在银瓶柜箱里,故使师师不疑,以便来往。师师安席而去。

 这些来客见此大礼,原要尽。先是家乐,湘烟儿六人唱毕,又有四个小优儿唱了一套【锦堂月】:绣幕红牵,门楣绿绕,旧家庭院。 huX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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