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隔帘花影 下章
第13章 父子双瞎
 这屋里还有东西,咱多少拿着几件,休在他家里宿,恐有土贼兵来要扫巢子,那时没处去躲。”

 且到河下看看,见这妇女们都藏在芦柴里,没奈何,也就地打了窝铺。到了二更天,果听见村里呐喊,发起火来,把屋烧的通红。这些人们谁敢去救?

 待不多时,这些男女们跑,原来贼放火烧这芦苇,一边掳掠,又抢这人家的包裹,谁顾的谁?

 到了天明,泰定不知那里去了,只落下个慧哥哭,撇在路傍。屠本赤撇了各人去躲,他老婆还有人心,道:“丢下他也过意不去,咱只当积个天理,领着他罢,等泰定来与他,再做商量。”

 屠本赤只得带着慧哥。也没人背他了,跟着飞跑,只怕撇下。他初意要寻戚小奇家,到此际没有主意,只得顺着河沿而去不题。且说这云娘和细珠叫了泰定一回,不见答应,人马撞,只得走开。

 要找岑姑子庵,全不知那条路是,随着这些逃难的人走。到了天黑,沿着林子里一南一北的撞,不敢住下。

 直走到二更天气,不知离城走有多少路了,云娘哭一回,走一回,只见前面有一条白光,照的明朗朗的,引着又走。

 听得狗叫,几间小屋出灯光,是一家庄户人家。细珠道:“咱走乏了,月黑里又没处去,且等到明,只怕泰定来找咱。”

 云娘没奈何,只得在屋后野场上坐下,着细珠叫门,要碗水吃。细珠推开门道:“家里有人么?俺是躲难的,要口水吃。”

 只见屋里跑出个小媳妇来,也没穿布裙,拖着两条腿儿,道:“你是谁?这声响儿好,倒像大娘家细珠姐一般,”进屋去拿出灯来照了照,上下一看:“可不是细珠姐么!”

 细珠看了一会,才想起来,是红绣鞋房里使的金橘。因他娘红绣鞋作了业,嫁去了,因把金橘作三千钱,叫他娘家来赎了去。今年二十二岁了,嫁了个庄家汉叫王有财。

 在这河崖上住着两间小屋子,每打柴城里去卖。只有一个牛,着土贼赶的去了,他汉子去找,娘和他守家。这金橘极孝顺,婆婆着他去躲,死不肯去。见细珠说“大娘在屋后场上哩”连忙跑来,请云娘进屋里去…这老婆子没眼,耳又聋,细珠把灯剔了剔…着云娘上炕,一头坐着。

 忙去碓里倒水做饭,好不殷勤。正是:歌儿舞女归何处,画角朱门住不成。不及田家痴蠢妇,犹存一饭主人情。按下云娘不题,且说屠本赤夫妇领着慧哥,走的乏了。

 小黑女背了一会又丢下了,又哭又叫,几番要撇在路上。本赤一头走,一头骂着道:“想恁爹活时,骗人家妇女银钱,使尽心机权势,才报应到你这小杂种身上。今你娘不知那里着人掳去,养汉为娼,你倒来累我,我是你的什么人!”

 那慧哥越发哭了,本赤跑上去就是两巴掌,打是这孩子杀猪似叫,又不敢走,又不敢祝到是老婆心里过不去,道:“你当初和他老子也吃酒也吃

 你就这等没点慈心,不强似你一路上打骂他,等到个寺院里,把他寄下罢,也是个性命。半路上丢下这孩子,千家万马的,也伤了天理。”说的本赤不言语了。

 走到天晚,可可的到一个观音堂,紧闭着门。本赤走渴了,叫门要碗水吃。老和尚开门请进去。本赤见和尚去打水,没个徒弟,说道:“老师父,你多少年纪了?”和尚答道:“今年七十了。”本赤道:“你没有徒弟么?”

 和尚道:“命里孤,招不祝”本赤道:“我有个孩子,舍在寺里吧。如今因路上没有盘,只要你一千钱做脚力。”和尚道:“不知可好,领来我看看。”

 本赤领着慧哥进来,和尚看了一眼,暗暗点头道:“好个孩子!几岁了?”本赤道:“七岁了。”说着。

 和尚进房去,拿出一串铜钱与本赤。本赤接去了,又要留他住宿。本赤怕金兵出营放抢,领着老婆一路往西而去。

 可怜这是南宫吉恩养的好朋友。有诗以戒结小人云:食客场中定死生,悠悠安得岁寒盟。虎狼分呼知己,束鸟成群号弟兄。到桃花偏有,秋来杨叶自无情。

 托孤门下冯少,狗盗鸣不足评。老和尚收下慧哥,知是因缘,就与慧哥剃了头,寻出领旧破衲裰来,改成一件小僧衣,又做了僧鞋僧帽,起名了空,教他打磬烧香、念经写字。

 那了空原有善,也就合掌念佛拜佛,和天生小沙弥一般,也是慧哥安身立命的去处,云娘舍珠雕佛的因缘。

 世间绝处逢生,苦中得乐,原是这等。且按下慧哥在此为僧不题。却说泰定在河下芦苇中守着慧哥墩了一夜,谁敢合眼,只见村里喊杀连天,火把明,把河里芦苇柴烧着。

 男妇们怕火烧,都走出来,被这些土贼们抢衣裳的,掳妇女的。把泰定也上了绳拴着,这些人们到了一个大空寺里,坐着十数个贼头,没有弓箭马匹,都是些庄家的一寺妇人,也有认得的,放了去了,也有留下的。这些壮汉们,拿来跪下。

 但说不肯做贼就杀。泰定寻思:“这些贼们,且哄着他,临时再寻法逃命不迟。”将主意已定。问到他的名字,说是泰定。

 一个人跑下来看道:“你不是泰宇么?”原来泰定号宇,在南宫官人宅里,谁不知道。连忙解了绳子,请上殿去,有的是热酒大…都是村里抬来的,给泰定吃。泰定细看,才知是宋小江兄弟宋二狗腿,在这里做贼。

 因问泰定南宫吉家的事,泰定才将失散云娘,并昨夜不见了慧哥之事,说了一遍,要辞了去找寻。

 宋二道:“你没处寻,出门去撞着人,连性命都丢了,我着人各处替你找罢。这村里孩子们,我都叫来你看。”

 原来宋二和她嫂子苗六儿、侄女宋秀姐,领着接客,又被金兵抢去了,因此在这里做贼。过了两,这宋二与泰定一杆,着他管五十个贼。

 那夜又去抢村,泰定瞧着无人,丢下,一溜烟走上大路,各处找问云娘、慧哥信去了,真是:珠沉罔象无寻处,雁过秋空不定踪。不知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***话说这金人掳了二帝北去,把这东京城里安了一营人马,立了张邦昌为帝。百姓无主,一任金兵抢劫。这些富户们先被搜括,已是家业罄荆也还有身上藏些金银的,到了金兵一抢,俱用非刑吊拷,把这些富户死的死、伤的伤,妇女掳了去,吊下一个空身,人人求乞度命,也顾不得羞

 却说那贾八,从那一封门搜括,把家内金银尽行入官,还指望有回来的日子,搬在方指挥家外边客位暂祝谁知一,金兵不退,攻破东京,立了帝,竟做了他的天下了。

 这些大衙门、大宅子、皇亲勋戚、公侯宰相花园府舍,都是官兵占住了,连方指挥家眷,俱赶出来,那贾八的妾,原是有姿的,掳个罄尽,只落得金哥没眼的瞎子,和生他的那丑婢。

 先还在故旧亲戚人家,这里住一那里住一,后来各人生死不顾,谁肯留他。这贾八就气成青盲雀瞽,有双目而无珠,对面看着似人。

 其实不见,只赖拄杖才行。又有一件怪病:脊梁前长出两片黑,如虫钻蛆咬相似,起来必要拳打砖捶才快活。

 一,到了夜间又做一梦,还是送金砖那人。贾八依旧贪心,把砖不放,父子抱砖顽耍。醒来时,只见一块大砖在席旁。恰凑怪疮正,两只手擎起砖来痛打,方才快活。

 有一家欠他五钱银子,准一只母狗来。这贾八饿到三,全没一人收留,只得牵着狗各家求食,老婆抱着失目的金哥,紧紧相随。

 初时只说往识人家要碗饭吃,难道就是乞丐?后来每如此,见这些叫街的花子,都是京城的大人家,彼此一样。

 无可奈何,也就随缘度,连呼老爹不绝,把一长绳使狗引路。这狗也有灵,到了人家门首,站住不去,等接了些饭,又走一家。到了长街,一时难熬,只得把金砖高举,打个“莲花落”看官听着。

 他道:贾家有个八老官,也会吃来也会穿,一生好放官吏债,不消半年连本三。巢窝里放债现过手,他管接客俺使钱。线上放债没赊账,他管杀人俺管担。

 积的钱财拄北斗,临了没个大黄边。哩哩,莲花莲花落。看看爷娘不是亲,有钱且去敬别人。三年哺成何用,娶了媳妇就要分。

 好酒好老婆吃,不怕爷娘饿断筋。生前不曾见碗菜,死后谁人来上坟!莲花落,莲花落。看看兄弟不是亲,三窝两块说不均。同胞也要分彼此,争多争少要理论。有酒只和傍人吃,自家骨做仇人。莲花落,莲花落。

 看看老婆不是亲,三媒六证结婚姻。嫌贫爱富崔家女,半路辞了朱买臣。墙西有个刘寡妇,守到五十还嫁人。

 夫且说三分话,未可全抛一片心。哩哩,莲花莲花落。看看朋友不是亲,吃酒吃纷纷,口里说话甜如,骗了钱去不上门。

 一朝没有钱和势,反面无情就变心!孙庞斗智刖了足,那有桃园结义人?莲花落,莲花落。贾八唱时,那街上的人,也有笑的,也有叹的。叹的道:“这等一家米烂陈仓、财高北斗的人家,如今乞食为生,无有立锥之地。”

 那笑的道:“贾八这个光,钱眼里翻身,终钻衙门、拿讹头,倚官害民,纵贼窝盗,今天不杀他,父子双瞎,使他活受,给人现眼。” hUxuXs.COM
上章 隔帘花影 下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