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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7章 那就不用活了
 拿下这批,严刑拷掠之下,抄没了大批财物,大头当然孝敬给上面的公公,但经手的内侍们也没白干,全都狠狠发了笔横财,由于事起突然,含元殿上死了一堆高品秩的宦官,如今这些内侍大都是宫里的中低层,陡然间得手大把钱铢,连个放心存放的地方都没有。

 正头疼间,不意从天而降一位佛爷,又是极擅处理账目的大行家。信永一通狂吹,众内侍无不心悦诚服,顶礼膜拜。

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,信永直接在大牢里给众人算好账目,折计钱铢,开设账户,众人拿着信永方丈亲手出具的凭证,将钱铢送到寺里存放。娑梵寺的长生库本金雄厚,信誉卓着。

 众人哪里有不放心的?等用的时候带着凭证去取便是,不必再担心大把的钱铢不好携带,藏在屋里一不小心丢了,又或是被抢被盗。按照方丈大师的说法,即便没了凭证也不怕,只要记住自家的专号,到寺里报上号码,寺里查验留下的存档,只要符合,本金分文不少,顶多损失些利息。

 至于内侍们勒索得手的珠宝、田地之类的物品,娑梵寺的大师们也有路子,想质押的,出一小笔保管费,便能存入寺中的大库长期持有。想要变现的,自有专人处理,无论价格还是服务,都保证施主们满意。

 程宗扬在宋国时已经了解过佛门的质库生意,却没想到唐国佛门的金融行业已经发展到这一步,不仅仅是简单的存放和保管,更涉及到复杂的利率计算和灵活并且严格的凭证管理。只不知道这是唐国佛门的普遍现象,还是信永大师本人专于此。

 信永算账的手艺比念经还利落些,三下五去二就办好一个,排队的客户一个接一个入内,进时怀期望,走时喜气洋洋,竟是皆大欢喜。又送走一位,胖和尚头也不抬地起袖子,攥着墨锭在砚台里“刷刷”地研着墨。

 然后摆好笔架,将白纸折出骑,用镇纸一刮,重新摊平。等收拾停当,又一位客户坐到面前。信永光到看衣服就觉得不对,猛一抬头,那张肥脸上顿时出惊喜,“菩萨哥!你可算来了啊!”

 “我怕你在这儿吃苦,想接你出去。没想到啊,方丈大师竟然在牢里办起了业务。”程宗扬笑道:“幸好我没鲁莽,不然就耽误你发财了。”“别啊!这牢里我一天都待不下去,哥,赶紧把我出去。”

 “我看你还享受的,”程宗扬环顾一圈,“住的单间,铺的干草,连笔墨纸砚都备齐了。”信永哭丧着脸道:“菩萨哥,你就别逗我了。

 你听听外面那动静,这是人待的地方吗?我在这儿待了一晚,外面至少打死五个活人。我要不点儿活办着,指不定就轮到我了。”

 “地藏菩萨立下宏愿,地狱不空,誓不成佛。你才待了几天?还尽搞些身铜臭的事,你是渡钱呢,还是渡人呢?能成佛吗?”“哥,求你了。

 先把我出去,成佛的事儿咱们改天再说。”程宗扬笑道:“看把你给吓的。行了,行了,我已经打听过了,你被丢到牢里,完全是误会,宫里本来是请你这位佛门高僧,给仇公公那位公子祈福的。”

 信永把纸笔一卷,飞快地揣进怀里,“这活儿我在行啊!”“你不是禅宗的吗?还搞这个?”“消灾祈福,那是我们佛门弟子的本行!禅宗也不能光顾着修自己对吧?该干的活儿还得干!老本行不能丢!菩萨哥…”

 程宗扬赶紧拦住,“得,得!我带你出去还不行吗?你先给我写个条。”信永飞快地掏出纸笔,“哥,你只管说!让写啥我写啥!”程宗扬低声道:“琉璃天珠。”

 信永痛的表情,但此事早已说好,再痛也留不得。他一笔一划写了条子,画押用印,小声道:“去延福寺。”程宗扬怔了一下,延福寺是娑梵寺在长安城的下院,还因为供奉琉璃天珠引起过火灾。

 “那不是假的吗?”信永道:“就是上回失火,给我提了个醒。万一有人跑到寺里头放火咋办?正好,延福寺那边烧过,反倒安全些。虚虚实实嘛。”

 怪不得信德他们传完信,都跑到延福寺,原来那边还放着要紧东西。程宗扬把纸条交给外面等候的吴三桂,便去找索元礼。他本想着澄清误会,把信永带出来就行了,却没想到在索推事面前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。

 “下官也知道方丈大师的事是误会,这不是连刑都没用吗?”索元礼一脸苦笑地说道:“可侯爷带人走,下官是万万不敢的。除非有仇公公的手令,下官才好放人。”

 这话倒也不是故意搪,仇士良没点头,借索元礼两个胆子,也不敢私自放人。于是程宗扬又去见仇士良,说清原委,讨了份手令。一番周折之后,总算把信永带出了金吾仗院。

 信永消息灵通,昨天便得知牢中在押的犯人都要被杀头,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,生怕菩萨哥一个耽误,自己坐法自毙,白白被砍了脑袋。可真拿到手令,临出狱时,信永步子又迟疑起来。

 牢中悲声不绝,囚犯们受捶楚的惨叫声,痛苦的呻声,凄切的哭泣声,尊严尽丧的哀求声…织在一起,犹如人间地狱,最后他盘膝趺坐,为大牢内即将问斩的囚犯们诵了一遍《大悲咒》,方才动身。

 ***“下边人不晓事,多有得罪,还请大师见谅。”仇士良无打采地说道。他兼任的左街功德使掌管天下僧尼,跟信永方丈也不陌生,只是这会儿病恹恹的,提不起精神。

 自家仅剩的儿子已经昏了两天,始终水米不进,高烧不退,几位御医来看过,都束手无策,此时请来信永,也是死马当活马医,尽人事听天命罢了,更让他心烦的是,王爷好像…似乎…

 仿佛…对自己有点儿的不?那种感觉很微妙,外人看来,王爷对自己似乎更和颜悦,只有自己这种老手,才能体会到其中细微的滋味。就好像王爷要用的某个东西,被自己不识相的给占了。

 可偏偏想不出来是什么…该孝敬的自己都孝敬了啊?莫非是王爷嫌少?自己虽然捞了不少,可花销也大啊。那班儿孙们舍身卖命,该抚恤的抚恤,该打赏的打赏,这么花了不少。

 何况自己家还被烧了个净光,手里也没余粮啊。从哪儿敲笔款子呢?“阿弥陀佛,”信永双掌合什,抑扬顿挫地念诵道:“大慈大悲药师琉璃光如来。

 若诸有情,其身下劣,诸不具,种种病苦,闻我名已,一切皆得端正黠慧,诸完具,无诸疾苦。我之名号一经其耳,众病悉除,身心安乐,家属资具悉皆丰足,乃至证得无上菩提。”

 信永果然没有吹牛,一串经文背得滚瓜烂。仇士良精神一振,“这是…”“阿弥陀佛。此乃《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》,持诵此经者,可消灾祛病,乃至女转男身,具丈夫相。”

 信永手结无畏印,宝相庄严地说道:“贫僧将持诵经文百遍,为令公子祈福。”女转男身?这都能办到。

 何况是保住自家儿子的一个蛋蛋呢!果真是佛法无边!病急投医,仇士良这会儿有半点指望都不肯错过,当即合什顶礼,“有劳方丈大师!若能保住犬子性命,仇某愿为贵寺重塑佛祖金身!”

 “阿弥陀佛。慈悲之心,人皆有之。仇公身荷国家之重,贫僧自当效力。”信永打完官腔,立马换了口气,“可别说钱不钱的,那都不算个事儿!”这种市井口吻,反而更令人亲切。

 仇士良心花怒放,赞佩道:“大师果然是有德高僧!”“见笑见笑。”“敢问方丈大师,持诵此经可需它物供奉?”“檀香一支,清水一钵足矣。”“这个…”

 仇士良心下忧疑,传说佛祖诵经,还要三升三斗的米粒金呢。方丈大师这么说,不会是敷衍自己吧?“这个…是不是不够虔诚啊?”“救人一命,胜造七层浮屠。”

 信永躬身道:“上天有好生之德,贫僧别无他求,唯愿世间少生杀孽。阿弥陀佛。”诵经声从帐内隐隐响起,仇士良轻手轻脚地退出来,小心掩好帷帐,然后堆起笑容,“下边人行事荒唐,却是劳烦程侯了。”

 程宗扬道:“信永一入宫便不见回返,寺里的和尚慌不择路,竟然找到我那里,若非事关仇公,我也懒得理会。”找到你那里?仇士良狐疑的毛病立马又犯了。

 传说中的转世灵尊?仇士良面上不动声,只“格格”一笑,“程侯揭穿窥基那魔僧的面目,使得佛门躲过一劫,也难怪娑梵寺的僧人求到程侯门下。”

 程宗扬笑而不语。你这么想最好。仇士良眼圈发黑,显然这几天没怎么睡,这会儿强支着精神道:“还未谢过程侯。”“举手之劳,有什么好谢的?”“咱家是说昨的朝会。”

 仇士良叹道:“还得多谢侯爷府上出人,护送坊中的官员入朝。”“越俎代庖,仇公莫怪。”

 “怎么敢怪罪侯爷?”仇士良苦笑道:“连徐仙长都弃了鸿胪寺的驿馆,去了侯爷的宣平坊。说来都是我们的过错,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,也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,两只手十个手指头,着实顾不过来。侯爷这份好意,仇某心领了。”程宗扬看出来了。

 仇士良是真不想招惹自己这位假节钺的汉使,毕竟唐国的内忧已经够他喝一壶了,再来个外患,那就不用活了,换成秦会之、贾文和在此,多半不会错过良机,立马就能抓住仇士良息事宁人的心思,敲打些实打实的好处。可惜自己总不好意思趁人之危。 Hux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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