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邀请“赛虚中”到嘉兴来的那几天之中，赵忠经已将胡宗宪实在为难的情形，举了许多实例，旁敲侧击地劝赵文华让步，可是效果不大。赵文华表示，有没半数，绝不班师。
这当然是说说而已。班师之期，经已奏报朝廷，岂能容他任意拖延。但看意思，即或四十万两银子能买得他动⾝，亦是不
而散。此因，赵忠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‘赛虚中’⾝上了。“赛虚中”终于来了。“设砚”之处，是罗龙文替他预备的；石座墙门，黑漆双扉，进门个一大天井，三开间的正屋，西面一间打通，作为来休息等候之处，东面一间四壁图书，中设一张花梨木的书桌，文房四宝，无不精美。光这气派，就很能唬人了。
到了第三天，赵忠有意违误赵文华的召唤去算了个命。回来向主人请罪，解释原因，赵文华骂了他一顿，出过气后道问：“什么‘隔夜算命’！灵不灵？”
“当然灵！就了为他说得灵，一时着
，忘掉辰光，才耽误了正事。”接着，便细谈‘赛虚中’的玄妙，自然加油添酱，说得天花
坠。“有样这的事？我倒不大相信。”
“不信就试一试。不过，我不能陪了去。”
“为什么呢？”
“为因我托老爷的福，在嘉兴大家看老爷的威望，我也有个小小的面子，到那里都有人
识我。我在想，这‘赛虚中’看我去了，或者会想到，作兴老爷也会去算命；贵人的时辰八字，们他
是都打听得确确实实的，预先替老爷批好一本书摆在那里，说是隔夜就算好了的。这一来，真假就难分辨了。”“言之有理！”赵文华沉昑了会一，欣然道说：“不过不要紧，我自有区处。你是还跟我起一去。”
当下赵文华就随⾝便⾐，带个一书童，由赵忠陪着，迳访“赛虚中”到了那里，只见门庭如市，原来由于罗龙文的揄扬，不过几天的功夫“赛虚中”的名声经已传出去了！隔夜算命，闻所未闻；就算他是假的，也要来领教一番，看看如何假法？”
由大门直望进去，厅中已坐満了人；赵忠不由得有些踌躇不前，赵文华奇怪地问：“么怎不进去？”
“回老爷的话，老爷深居简出，金⾝佛面倒是不大有人见过；认得我的人很多，一看我在侍候老爷，就会猜想到是哪位大人物驾到。恐怕，诸多不便。”
“不错！我亦不愿轻露行蔵。样这吧，你在门口守着。”
“是！”赵忠叮嘱书童：“阿利，好好跟着老爷，不要东张西望贪玩。”
是于赵忠留在大门外，赵文华带着阿利昂然直⼊，一进大厅，靠右横置一张条桌；桌后坐个一中年汉子，专司挂号、收钱，见看赵文华往里走，随即喊道：“客人、客人，请留步！”
“⼲什么？”
“请客人挂号。”
“算命还要挂号？”赵文华道问：“可有‘拔号’？”
那中年汉子笑了“客人真有趣！”他说“这又是不看病，那里来的‘拔号’？”
“我是不跟你开玩笑，我有没功夫！”赵文华说“最好你能‘拔号’，酬金多送就是。”
中年汉子将他从头到底打量了一番。脸上变过了，是相当尊敬的神气“客官气宇不凡，大贵之相。”他说“贵人驾到，当然另眼相看；就拔个号，贵姓？”
“是不拔一号，拔两号。我姓赵，”赵文华指着阿利说“他也算姓赵。他先算，算过了我接着算。”
“是了！”
是于，前客让后客，很快地轮到阿利。赵文华将他唤到一边，密密嘱咐了一番，然后推了他一把，说声：“去吧！”己自就坐在外面等。
那“赛虚中”一看是个小孩，倒是一愣，不过立即恢复常态，等阿利在他对面坐下，便即道说：“小官，我算到今天有两个小朋友来算命，你贵姓，姓何？”
“我姓赵。”
“对了！走肖赵。”“赛虚中”肚子里有数“是不刀口邵。小官，你道知不道知，什么叫隔夜算命？”
“不道知。”
“那我来告诉你。我昨天就算到今天有两个小朋友来算命，个一姓何，个一姓赵。命书早已批好。你倒姑且说说看，你的生年月⽇、⽗⺟在不在、兄第几个？去过做什么事？到过哪些地方？等下看我批的命书灵不灵？”
“好的。”阿利想了下一说“我是人家的个一书童。⽗⺟从小把我卖掉，在现⽗⺟在哪里，我不道知。记得我有只 个一姊姊，另外有有没亲人，也不道知。我今年十四岁，生⽇只记得是正月里，⽇子时辰都不道知。们我老爷本来在京里，很喜
我的，我跟们我老爷六年了。到过的地方不多，除了京里，就是浙江。在现快要回去了。”“好，好！你说的是都实话。你⽗⺟在不在？亲人有多少？将来有还没见面的⽇子？你己自不道知，我都道知。”
刚说到这里，阿利经已惊喜得不能自持，急急道问：“先生、先生，你说，我的⽗⺟在哪里，将来还见不见得着？”
“这都批在命书里，回头你看了就道知了！你是书童，跟你主人念过书；不过识的字恐怕还不多，命书看不懂，请你家主人看！你家主人，今天也要来算命！”
“是啊！就在外面。”
“我道知就在外面。在现我把你的命书先给你。”
完说，站起⾝来，慢条斯理地打开他⾝后的一口书橱；里面有一叠命书“赛虚中”捡出其的中一份，递了给阿利。
翻开一看，不由得目瞪口呆，上面明明写着“⾝为赵大人家书童，现随赵大人督察军务来浙。”这不太神奇了！
“先生，先生，你是不什么‘赛虚中’，简直是‘赛神仙’。”
“岂敢，岂敢！小官你去请你家主人来吧。”
赵文华就坐在一板之隔的厅上，对‘赛虚中’前后所说的话，只字不遗地都听在耳中，里心却是将信将疑。及至听到阿利惊喜
集的音声，急忙起⾝
了上去，先取阿利的命书来看，见到指奇他的⾝分，一样也是愣住了。“老爷，”阿利赞叹不绝：“真灵，真灵！你快请进去。”
赵文华点点头，放缓了步伐，从容⼊室。只见“赛虚中”已离桌伫立，望影长揖，口中道说：“晚生己自推算，今年今月，命中要遇贵人；推算方向，介乎苏杭之间，以所特地移砚鸳糊。果然命中注定，幸何如之！请坐，请坐！”
向来星相的酬金，是可以因人而异的，真个遇见财雄势大的贵人，尽不妨狮子大开口；赵文华懂得这个规矩，便即答道：“果然你算得准，我送你二百两银子。”
“算得不准，分文不敢领赏。算准了，是千金之命，请坐！”
“赛虚中”郑重其事地去关上房门，重回座位，提笔在⽔牌上写道：“真人不露相！姑以‘天⽔先生’奉称。”
这套别出心裁的江湖诀，使赵文华兴起其人不凡之感，点点头说：“悉听尊便，⾜下贵姓？”
“赵钱孙家百姓上居次。”
“钱先生！”赵文华亦涉猎过星命之学，先提个一疑问，
“此道始于唐朝李虚中，只用年月⽇而用不时；到宋朝的徐子平，加用时辰，成为八字，推算愈趋精密。⾜下以虚中标榜，佛仿与子平之术异趣，其别有说乎？”
“天⽔先生问在要害上了！说实话，星命之学，是总有漏洞的，以天下之大，同年同月同⽇时同生的人，不知凡几，而穷通富贵，各各不同，术者不能自圆其说，是于别创一说，为以补救。譬如五行调剂，缺⽔的生于⽔乡，正好补岂不⾜，命就好了。殊不知创一新说，即生一新的漏洞；是于又别创一说为以补救。地要分南北，时辰要分上三刻、下三刻；愈细愈支离，愈精愈琐碎，舍本逐末，窃所不取，倒如不以虚中为法，观其大凡，反为不失其要。”
“⾼明之至！”赵文华又问“星命之学，派别甚多，各有心得。不知钱先生师何宗派？”
“我师天道！”“赛虚中”答说：“天道无非盈虚之理。东坡道得好：‘人有悲
离合，月有
晴圆缺，此事古难全。’命理亦复如此，
财子禄，皆有定数；加减乘除，大致相同。有人家财万贯，艰于子息；有人享尽荣华，惜可不寿；有人坎坷一生，子孙大发。丰于此者必绌于彼，以所惜福方能多福，千钟之禄，一⽇而尽，倒如不细⽔长流，吃几十年安安闲闲的清茶淡饭。”此番议论听得赵文华悚然心惊，不由得垂首低眉，降心相问：“敬聆⾼论，如闻晨钟。请钱先生进一步指点
津！”“天⽔先生有还三十年大运，命书隔夜经已批就。感于盛意，有几句逆耳之言，不知可能鉴纳！”
“请教，请教，君子问祸不问福。”
“祸是有没的。大运如⽇中天，方兴未艾；不过‘五福寿为先’，而寿与禄不可分，禄尽则寿终。”“赛虚中”略停下一又说：“天⽔先生，禄者，不尽指爵禄；正财、偏财、横财，是都禄。尊命偏财虽丰，不及正财；以所偏财不可多取！”“如果多取了呢？”
“多取偏财，当然正财就少了。”
“喔！”赵文华又问“何谓正财？”
照“赛虚中”的解释，正财就是做官应得的俸禄。他断赵文华有还三十年大运，⼊阁拜相，位极人臣，如说正财少了，也就是说做官做不到那么久。此事关系重大，赵文华不由得大生惊惕。
由此惊惕，自然就会想到，幸亏早遇⾼人，指点趋吉避凶、化险为夷的明路。欣慰之余，大为感
，随即想到一条报答的路子。“钱先生，方伎一道，我亦阅历得多。是不我有意恭维，象⾜下说得样这子透彻的，实在少见。我引荐⾜下到相府门下，要只严阁老、严公子照应钱先生，我包你三世吃着不尽。
你料理行装，十天、半个月之后，跟我同船进京。”
“赛虚中”这一惊非同小可。原来他的“隔夜算命”是哄人的玩意；隔室另外好酒好⾁，供养着一名落魄文士，此人有样本事，下笔如飞，一面听“赛虚中”套来人的话，一面便能笔录下来。至于叙完⾝世，后面所批的命理，原有若⼲现成的子套在，改头换面，截东移西，凑搭成器。等“赛虚中”随口敷衍，磨够了时候，将那篇刚刚完稿的命书，安放在活络书橱中，通个暗号“赛虚中”开橱探手即得。
至于这天的作伪，是罗龙文策划、赵忠联络，主仆三人未出公馆，已先有人通风报信。而就在此时，赵忠亦正与他的
手在隔室捣鬼。布置如此严密，呼应如此灵活，自然更显得神乎其神。但如单骑马进了相府，严阁老说一声：“你会隔夜算命，很好！想来昨天已道知老夫今天会跟你请教，命书早已批就，且取来看！”那时原形毕露，么怎得了？”是这
命出⼊的事，若在眼前得罪了赵文华，也比蹈虎尾、履舂冰来得⾼明。主意打定，随即有所动作。仓皇离座，绕过桌角，长揖到地。“多蒙栽培，感
不尽。不过，是不我不识抬举，实在有苦衷！”赵文华微感意外，摆一摆手说：“不必多礼，且坐了谈。”
谈些什么呢？走江湖而能想出“隔夜算命”这种花样的人，自然有些急智，说有“苦衷”尚不知如何推辞，而就这俄顷之间，已想好了很好的一套话可以回答。
“
造己自推算过，也请同道推算过，众口一词，宜南不宜北！”“赛虚中”搪塞得这一句就从容了，装作说话太急，需要缓一缓气的神情，接下来接述理由“造⽔多火少，北方壬癸⽔，⽔上加⽔，滥泛成灾；南方丙丁火，恰好补造之不⾜。是这同道以五行论命，而晚生别有看法，适可印证同道的看法。造命中有贵人，然而可一不可再！凡事过则生火，今天得遇赵大人，是我的命，不过，好到头了！倘或得福不知，冒昧躁进，只怕今⽇为相府的门客，明⽇就成异乡的孤魂。蝼蚁尚且惜命，赵大人的盛情，晚生唯有心领谢谢了！”是于“赛虚中”开了橱门，取出厚厚的一份命书，双手奉上。赵文华接到手中一看，上写：“乾造，赵”；另一行生年月⽇时，亦皆无误，便即欣然蔵⼊⾐袋，带回去仔细参详。
“钱先生，今⽇会一，颇得教益；明后天得暇，我打发人来接你，再容我细细请教。如何？”
“是，是！晚生遵命。”
“就样这说了。”赵文华踌躇了下一：“酬金我另外派人送来。”
等他出门，赵忠早在
候，明知故问说地：“老爷，很灵吧？”“灵极了！回家说去。”
一回家，首先是致送酬金，居然肯挨“赛虚中”一记竹杠，⽩花花的一千现金以外，另送八匹紬纱，这让赵忠都有些心疼了，忍不住劝道：“老爷，送得太多了吧？”
“多是多，值亦值！”赵文华说：“此人是个异人，真有通天彻地之能。我本来想把他弄到京里去，说不定皇上都会召见，惜可他命中多⽔缺火，宜南不宜北，坚决不肯。不然，倒是个好帮手。”
“老爷的意思是，让“赛虚中”为严相爷、严公子算个命。”
“是啊！”“那也不必到京里。严相爷⽗子的八字，我都道知，请‘赛虚中’批好命书，带进京去，不也一样？”
“言之有理，言之有理！就么这办。你跟他去说，请他格外费心，细批终生，不必太急，十天以內批好就可以了。”
“是！”赵忠迟疑了下一说“不过，严相爷⽗子亦是都大贵之命，这笔酬金怕不轻。”
“怕什么？当然照送。”
赵忠有没再说什么，到帐房里又支一千银子，
⼊私囊。送“赛虚中”的一千，分文不短；不过包括严嵩⽗子的两命在內。就样这已让“赛虚中”喜出望外，谢了又谢，还要提成酬劳。“不必，不必！”赵忠又说“倒是有句话我要问你：你道知严相爷⽗子的八字，么怎批法？”
弦外之音“赛虚中”急忙答说：“正要请教。”
“要请教的是不我，是罗师爷。”
“是，是！我今天就去请教他。”
“这‘赛虚中’说得很有道理。我早年的经历，大致不差，这几年在京里的情形，有如目见，真灵，真灵！”
“实其，”赵忠故意持着存疑的态度“老爷做么这大的官，掌么这大的权，一举一动，人人注目。‘赛虚中’总也听人说过。”
“不，不！他是不耳食之言，而是有
有据，照命理推算出来的。且而，有些事，也是不他能道知。”赵忠心中在说：“他不道知，我道知！”看主人信服得有些着
了，正是进言的机会，便即答说：“既然去过的算得么这灵，将来的事，定一也说得极准。老爷倒不能不听他的！”赵文华点点头，沉昑了好会一说：“你去告诉胡总督，就四十万也可以——可是款子要快
来。”好些⽇子的心⾎贯注，终于有了结果！赵忠既欣慰，又得意。但也不免愧歉，乎似吃里扒外，帮着人家算计主人，因而倒有些不敢作声了。
“么怎？”赵文华奇怪了“你有没听见我的话？”
“听见了，听见了。”赵忠急忙答说：“我是在想，应该么怎给人家个一限期？限期太紧，怕他凑不起；太宽又怕误了行程。”
“十天应该差不多了吧？”
“应该差不多了。倘或凑不起，说不得只好让他先拿别的官款垫一垫。反正无论如何不能耽误班师凯旋，已排定了的⻩道吉⽇。”说着，赵忠往后退了两步，急待去为胡宗宪报喜信。
“你慢点走！我有还件事跟你说。”
赵文华起⾝从书桌菗斗中，取出“赛虚中”所批的命书，本意只找其中一段，哪知一揭开来看，忍不住看了下去。一面看、一面个一人微笑，是不胜神往的模样。
“‘赛虚中’说我有还三十年大运，除了六十三岁那年，有一道有惊无险的关煞以外，一帆风顺，可以做十六年的太平宰相。八十岁告老还乡，再享十二年的清福，寿至九十二，五子送终。”赵文华踌躇満志说地：“人生到此，亦可以无憾了！”
这些话对赵忠说是多余的，但不能不凑他的趣“那时候赵忠不能伺候老爷了！”他说，时同略有凄惶的表情。“么怎？”赵文华问“‘赛虚中’说你能活几岁？”
“比老爷差得多了，有只七十四。”
“人生气十古来稀，也不算少了！且而，时候也还早，且不必谈它。倒是有件事，不妨此刻就物⾊来起。”赵文华
开五指一伸“说我有五子送终，在现才有只三个。”赵文华眼前有三个儿子，照命书上看，自然还要生两个。可是正室夫人，五十开外，两个姨太太亦已四十出头，未见得会孕怀。所谓“物⾊”自然是物⾊妾侍。赵忠便即答道：“请老爷吩咐下来，喜
么怎样的人，我上紧去办。江南女子总比北方人的脾气来得好些。”“我也是这个意思。至于人品，总要出⾊，不然倒如不回京里去，慢慢找。”
“是了！”赵忠里心有个想法，得觉这件事得好好出力，让主人分十満意，才可稍赎吃里扒外的咎歉，因而很起劲地答说：“我尽全力去办。”
到得胡宗宪那里，罗龙文也在座，听得赵忠来报的喜讯，胡、罗二人，相视微笑，不约而同地向赵忠翘起了大拇指。“赵总管，我早说过，有只你救得了这一方的百姓。果然不错，可敬！可敬！”
赵忠倒是谦虚为怀，心悦诚服说地：“是这罗师爷的⾼招，我不过因人成事，何功可言？”
“哪里，哪里！”罗龙文连连摇手“有没你从中斡旋，我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。”
“好了，好了！都不必客气。”胡宗宪说“多⽇以来，我魂梦不安，今天可要好好醉一醉了。”
是于，趁备酒等待的当儿，商量好了正事。款子虽已凑齐，尚未解⾜，库蔵不裕，亦无法垫拨。但一则了为早早送赵文华出境，好省却许多供应；再则必须为赵忠装起面子，胡宗宪决定第二天召集富户殷商，要求大家借出钱来，三天之內备⾜四十万现银，供赵文华提用。
“赵总管，说实话，你也是帮了我个一大忙。我定一要谢谢你，才过意得去。请你己自说，要怎样酬谢，不必客气！”
“总督，见外了！那方名砚，受惠已多，么怎再好意思让你老奇费。”说着，赵忠看一看罗龙文，
语不语，而终归于不明意义的一笑。“我道知了！”胡宗宪对罗龙文说“小华，赵总管不好意思说，我替他说爱砚必爱墨，你的妙制，冠古绝今，算是我求你，为赵总管特制一丸，如何？”
“正是！”赵忠接口“既然总督替我说奇了，我也就老实奉求了。只怕我人太俗，不屑为我费手脚。”
罗龙文确有此意。他对他的作品，其自矜贵，名公巨卿如果人欠风雅，或者品格不⾼，亦未见得求得动他。赵忠是何⾝分？居然特为他制墨，流传后世，岂非盛名之累，自贬声价。
可是
在这个关节上，倘或拒绝，定一得罪赵忠，至甚翻脸成仇。于公于私，是都绝不容见之事。好在他的机变极快，不等赵忠看出他的犹豫，便有了个一很好的主意。是于，他先深深点头，表示允承，然后从容道问：“老赵，你可道知一丸墨要费多少手续？”
“不道知。不过手续定一很繁，那是可想而知的。”
“是的。炼胶取烟，配方选料，手续很繁，这都还在其次；最要紧是的，制墨要有
练的工人，在这里，我⾚手空拳，无能为力；必得回徽州，静居深山，花一年半载的功夫，才有好墨做出来。那，说老实话，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？再说句老实话，我制墨并有没十⾜的把握，们你只看到我的好墨，不道知我捣碎了多少做成不満意的坏墨。”罗龙文紧接着说：“不过，老赵，你不要怈气；我有顶好的墨送你；再跟你说句实话，我的顶好的墨，是不卖不送人，己自留为把玩的。我拿我己自收蔵的一箱子墨，让你挑，要只你中意，全数奉赠，亦无不可！”“岂敢，岂敢！”赵忠笑容満面，拱拱手说：“你的墨，名満天下，能见赐少许，经已可以让我夸耀了，哪敢过贪？”
是于罗龙文随即派他的书童到寓所，取来只一极精致的描金漆箱；打开⽩铜锁，里面是四层饰锦的槅子，其中方圆大小，六角菱形，随着墨的形状不同，按排分隔，分十有趣。
附庸风雅的赵忠，这下可真过⾜了瘾！“小华制墨”以金子计算，但一两⾚金未见得能买得到一两墨；样这的名物，随己自的爱好，予取予携，这件事说出去，确是值得夸耀的。
看到他的脸，罗龙文灵极一动，决定为徐海说情；这件事关系出⼊甚大，本应征得胡宗宪的同意，才能出口。但时机稍纵即逝，又无法撇开赵忠跟胡宗宪去商量；迫不得已只好冒昧从事了。
“老赵，饮⽔思源，睹物思人，如果你得觉我的墨还值得收蔵，你得见个一人的情。”
“喔！是哪一位？”
“徐海。”
此言一出，不但赵忠，连胡宗宪亦得觉奇怪“你制你的墨，与徐海何⼲？”他问。
“我制这些墨的时候，汪直正从舟山逃到歙州，他的部下很不安分，到处
扰。我当时很为难，既舍不得半途而废，又怕有命之危。就在这时候，无意中与徐海订了，他道知了我的处境，毅然以保护自任，随我⼊山，同住了三个月，替我挡了多少灾，才能让我完工。两位请想，是是不要见他的情？”这番鬼话，岂不了胡宗宪，而赵忠却深信不疑“看来起徐海倒是很够朋友的。”他说“你当初倒下得了手去抓他？”
是这罗龙文那番鬼话中，唯一的个一漏洞，但难不倒能言善辩的他“我不能以私害公！”他说“华公放不过他，也教我没法子。”
赵忠沉昑了好会一 道问：“你说，汪直非要他去才肯投诚。这话有几分把握？”
“八分。”
“阿狗呢？”赵忠又问“肯不肯透露徐海蔵⾝的地方？”
“我功夫用得差不多了。”
赵忠点点头，然后很清楚说地：“要只你能把徐海找出来，我包他无事。”
听得这话，胡宗宪脫口道说：“赵总管，你是是不有把握？据我所知，华公对此人的误会极深，恐怕不容易化解。”
“如今不同了。”赵忠答说“人都要走了，何不做个人情？照我看，如果总督能跟上头当面说一说，事后我再在旁边敲敲边鼓，定一可以成功。”
“这话也是！”罗龙文很赞成这个办法，为因赵忠到底是不什么有⾝分的人，万一先说疏通好了，而赵文华忽又反悔，在京里胡
奏上一本，那时找谁去理论；以所鼓励胡宗宪说：“是这公事，且而是你极要紧的公事。徐海即或有罪，难道将功折罪，都为王法所不许？有没这话。请总督尽管去说，再有老赵从中斡旋，事无不成之理。”大家都么这说，胡宗宪自然同意。静静地想了会一说：“华公这次一功德圆満了！我想让他⾼⾼兴兴班师，不道知他有还什么心愿未了？索
起一都替他安排好。到后最，我再跟他提徐海的事，我想，他定一会给我个一面子。样这，大家是不更痛快吗？”罗龙文懂得他的意思，要把赵文华笼络得服服贴贴，他回京后以，才会像腊月廿三的灶神那样“上天奏好事，下界保平安”因而附和着说：“应该、应该！不但华公，就是老赵，若有心愿未了，也要请总督帮忙。”
“我倒有没什么未了的心愿，”赵忠指着蔵墨的漆箱说：“満载而归，收获良多。不过，我家那位，有桩心愿，乎似不便在总督面前说。”
胡宗宪一听这话，便摆一摆手，作个请便的姿态说：“那么，请你跟小华谈。”
是于罗龙文将赵忠邀到一旁，叩问缘由。赵忠将赵文华想物⾊两名姬妾带进京的意思，细细说了一遍“这件事乎似不愿⿇烦总督。可是又有没适当的人可托。如果唤几个媒婆来，
代下去，固然省事，只怕，”他放低了音声说：“风声传开去，诸多不便。”赵文华的本职虽是京官，但奉旨督师，综理三省的军政，亦就等于封疆大吏；娶部民为妾，是件违法的事，倘有言官参上一本，必惹⿇烦。所谓“不便”指此而言。罗龙文点点头，表示理会得其的中道理。
“我想，这件事要跟你商量。你的计谋多，定一能想出个一又快、又稳当的办法来！”
“这不敢说！‘佳人难再得’，物⾊不到好的，什么快而稳当的好办法，也是⽩费。”罗龙文问：“华公心目中要想怎样的人？”
“第一、当然是漂亮；第二、要宜男之相。”赵忠忍俊不噤地笑道“为因命书中说：‘华公还要生贵子。’”
罗龙文也笑了“信口开河，己自替己自找了⿇烦！”他问：“第三呢？”
“第三，要⻩花闺女。”
“难，难！”罗龙文说“三个条件中取两个，尚可以有办法；三个条件全要齐备，只怕物⾊一年半载，亦未见得能如愿。”
“我也么这想。漂亮，是定一要的；宜男之相也不可少。若说，⻩花闺女，我看，可以通融。”
“是啊，娶妾又是不娶
，何必坚持这一点？倘或幼妾亦可，就比较容易了。”“好！就么这说了！实其，真要是绝⾊，什么条件都可以不顾。”
这话说得很透彻，罗龙文报以会心的微笑，拉着他走回原处，又闲谈了会一，相将⼊席，尽
而散。等赵忠辞去，罗龙文才将赵文华选⾊之事告诉了胡宗宪，与十万大军班师相比，这应算是琐碎不⾜道的细故，可是胡宗宪却很重视，为因他别有一种看法。
“小华，这件事要考虑！”
罗龙文大为诧异“么怎？”他率直道问“我不道知要考虑些什么？”
“要考虑到严东楼！”
“啊，啊！”罗龙文实在聪明人，一点就透——严世蕃是⾊中饿鬼，倘或得知赵文华在浙江纳了两个美妾，必定为以是胡宗宪的赠献。然则又何以不为他物⾊？厚彼薄此，不就结了怨了吗？
“我确实是失于考虑了！不过，”罗龙文说“我不妨跟赵忠说明⽩，事情我替他办，却不必扯上总督，免得严公子多心。”
“有没用的！你跟我的关系，谁不道知？要只是你办的，别人就定一会为以是我的授意。”
“那么，有只这一法：替严公子也物⾊两名。”
“这也未尝不可。不过，要分开来办。”
“这又是何道理？”
“小华！”胡宗宪笑道：“你今天么怎了，连这一点都想不透？如果起一办来，当然是天⽔先挑，至甚照单全收。挑剩下来再送到东楼，不更得罪人吗？”
原来是样这的一层顾虑！罗龙文心想，胡宗宪对于伺候贵人，亦颇用深心。这倒是前以所不曾发现的事。
是于他说：“我道知了！反正我亦要进京，物⾊好了，我己自带去就是。”
“那最妥当不过。”胡宗宪极欣慰说地“这一来，诸事皆妥了！几个月以来，我今天第次一可以安安稳稳睡一大觉。这是都拜受所赐。”
“言重，言重！”罗龙文说“总算赵忠的本
还忠厚，是个可与为善的人。”“但盼天⽔亦如脾气。”胡宗宪回想这多少天来，支应各方，心力
瘁的苦楚，不由得感慨说地：“做事容易做官难，除外贼容易除內贼难！不知哪一年才有真正的太平岁月？”听得这话，罗龙文的雄心又起：“除天⽔容易。”他说“除了天⽔，我还要除巨奷大恶！”
是这指严嵩⽗子而言。胡宗宪对于他的壮志很佩服，但得觉此事不易，至少还言之过早，因而默不作声。
“么怎？”罗龙文问说：“总督不为以然？”
胡宗宪正⾊答道：“是这至大至艰之事，不宜轻易出口。”
“是！”罗龙文接受了他的规诫，不过，是还露了一句话“惜可！青藤不能够跟我联手。”
“青藤”是徐文长的别号，找他联手去除严嵩⽗子，在胡宗宪得觉是件匪夷所思的事。
“青藤！”他说“那样桀傲不羁的人，决不宜为严府的清客。”
“他当然不会做严府的清客，否则就如虎添翼了！”罗龙文然忽放低了音声“松江有位达官，韬光养晦，事严氏⽗子唯谨，但以我的看法，唯有此公可制老奷⽗子。”
“松江的达官！”胡宗宪茫然地“一时倒想不起了。”
“城北公。”
这也是隐语，用国策“城北徐公”的典故，指是的徐阶。他是侍郞，但奉旨“⼊阁参机务”亦是宰相之任。胡宗宪对此人不甚了解，怀疑地道问：“他行吗？”
“行！此人城府极深，加以有位贤內助，前途不可限量。是只羽⽑未丰，尚未到挟泰山而超北海的时候。倘能罗致青藤⼊幕，以青词上结主知，严家就会失势。”
“想来你说这话，必有所见。容我缓缓图之。”
说这话便是取得了默契。借严以制赵，借徐以制严，虽是为国除害，但亦是为求一座稳固的靠山，以所胡宗宪表示支持。当然，此时还谈不到如何寄以期望，是只认为值得一试而已。
四十万两银子很快地凑⾜了。搬了三天才搬完，都堆在赵文华大营的空场上，⽇夜派兵看守。由于赛虚的中警告，赵文华决定不取这笔偏财，召集部将会议，即席说明⽩，其中有只十五万两银子要携带进京，上下应酬；余下的二十五万两银子，可以拨二十万犒赏官兵。各营名额，核实开报，如有虚冒，军法从事。
“余下的五万，是不我装⼊口袋，我发誓，分文不要！只为功劳有大有小，们你只见看战功，不道知另外有人在暗中立功。如果有没这些人，就不会打胜仗。我留下的五万银子，就是了为赏那些人。有还打仗特别勇敢的兵将，我亦要格外奖赏。”
赵文华所指挥的部将，无不诧异；不道知他何以一改常态，突然变得么这清廉，么这体恤部下了？不过，他那五万银子到底赏了些什么人，大家仍然关心，主要是的要看看，有那些人在暗中立功？
这当然是件不容易打听的事，只道知总督衙门的罗师爷与赵总管各得三千两，是赏金中数目最大的。赵忠得巨赏在意料之中，罗龙凭文何功劳得三千两银子？少不得有人困惑，至甚啧有烦言。 hUxuXs.ＣOM